半岛综合体育每周日的下午5点半，保洁阿姨那春梅会准时来到我家。她小小的个子，背着一个大的蓝色的工具包。她圆圆的脸上有些雀斑，额头上微微冒着汗。她是刚刚完成上一家的保洁工作，骑电动车赶来我家的。
进门之后，她把工具包放在地上，从包里取出一个浅蓝色的盒子，盒子里有10个格子，格子里面分别放置着8种不同颜色的抹布。这些抹布分为干、湿两种，分别用来擦拭客厅、厨房、卫生间的地面和家具以及窗户。格子里还放置了一双塑料手套和两块海绵百洁布。她从盒子里选好抹布，然后从包里拿出折叠的小桶和拖把杆，最后穿上保洁围裙。围裙的口袋装着塑料垃圾袋和除尘纸以方便在打扫的时候清理垃圾。
准备完保洁工具之后，她没有忘记工具包里的一瓶护手霜，她迅速地挤压护手霜瓶盖将护手霜涂在手上。她一天要涂五、六次护手霜，早晚各一次，在每家干活之前涂一次。尽管频繁地涂护手霜，她手上的皮肤还是干硬粗糙。手指上有几个裂开的小口，沾水之后会隐隐作痛。虽然公司配置的保洁工具里面有塑料手套，但她不喜欢戴塑料手套干活，感觉那样干活不灵活。
她拿着保洁工具走到我家的洗衣房，接水洗抹布。她会挨个打扫每间房子，先擦家具，然后拖地板。公司发的拖把很小巧，可以灵活地拖到家具下面很窄的角落；但是也有些短，有时候拖床底下地板的时候，她不得不钻进去才能拖床里面靠墙的地方。擦家具的抹布被重复地叠成方形，有八个不同的面可以换着擦，以节约去洗衣房洗抹布的时间。水桶是不能带到房间里的，因为怕洒在地上破坏地板木。由于每周都来我家打扫，她对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件家具都很熟悉。她动作熟练，能在三小时内完成三房两厅的房子的保洁工作。每次她完成打扫之后，我家就会变得窗明几净，让人感觉神清气爽。
那春梅阿姨今年42岁，满族人，来自黑龙江双城县，在上海精致保洁公司（化名）工作。她来我家帮忙做清洁已经有半年时间了。她总是默默地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打扫，我经常会忘记了她的存在。但是，一旦我开口和她聊天，她就很健谈，几乎有问必答。我们逐渐熟悉，我对她的生活和工作有了很多的了解。
她来上海快一年了，是今年过年之后来的。她之前在哈尔滨的服装厂打过工，做过两年月嫂半岛综合体育。今年过年的时候她在手机上看到一个广告，说到上海做月嫂，“只要肯干半岛综合体育，月收入一万到一万二”。这个工资比她起在哈尔滨干月嫂要多一倍。她的老公和儿子都在老家工作，挣钱不多，儿子22岁了，还要准备娶媳妇，家里总是需要钱的。所以，今年过年之后，她独自一人背包，坐火车从哈尔滨到上海来找工作。
到了上海，她靠导航找到了广告中的公司的地址。但是上海不认外地的证，她以前的月嫂证和老人看护证在上海都没有用。公司介绍她去培训，重新考证，学费两千，培训两个月。她想她是上当了，但既然出来了，回去多没有面子啊，总得挣到点钱再回去。
她只能先这家家政公司安顿下来，做保洁阿姨。她想去做住家保姆，但是听家政公司的姐妹们说上海人很挑剔，住家不好相处。于是她每天去公司等平台上客户的临时订单，等着分配去客户家里做保洁。公司订单不稳定，有时候她一天都分不到一单。家政公司的宿舍在地下室，地下室有一股霉味，还潮湿。卫生间很小，洗澡就在马桶旁边，要踮着脚洗。客厅的过道旁堆着各种行李和杂物。
她每天坐地铁和公交去公司，费用是16元。宿舍没有可以做饭的厨房，她只能每天在外面吃快餐。她专找沙县小吃，每餐十二块钱就能吃饱，还合口味。宿舍是睡通铺，房间里面的床位25元一晚，客厅的床位20元一晚。她舍不得住房间，就在客厅睡。转眼间她到上海快一个月了，干活没挣到多少钱，钱却花了不少，从家里带来的五千元花得只剩两千元了。
三月底的一天，那春梅看到一条精致保洁公司的招聘保洁师的广告，“能吃苦耐劳，有强烈的挣钱欲望，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且手脚麻利、品行端正、有服务意识”。她想，这不正是我吗？于是她去了这家保洁公司面试。跟着师傅培训，七天之后她正式上岗。公司的单子多，只要愿意接活，每天都有活干。她搬了宿舍，终于住到了房间里面，有了自己的床。宿舍里有厨房可以自己做饭。她花一千七百块钱买了辆电动车，这样干活的范围扩大了，中午也可以回宿舍吃饭。
她正值壮年，身子硬实，干活很少腰酸腿疼。她不怕辛苦，到新公司后她从来没有请过假。同事们都称她为“小金刚”。公司规定每周可以休息一天，但是她愿意多干。从6月份开始，她就没有休息过一天。每天8点开始工作，一天三单，每单3小时，一般晚上8点半结束工作。她觉得自己身体还结实，不需要休息日，干一天就有三百多元的收入，她要珍惜现在的挣钱机会。
干保洁比保姆相对简单，不需要处理太多的人际关系。她每天骑着电动车来回奔波在上海的闵行、长宁和徐汇三区。她走入各种家庭，见过各样的客户。开始的时候她很怕做家里有老年阿姨的单子。因为老阿姨一般比较挑剔，还喜欢指挥她干其他的活。她最怕老人家让她顺手擦个玻璃，或者顺手把碗洗了等等（擦玻璃和洗碗等都不在常规保洁工作范围内）。因为每套房子的保洁工作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都很紧张。顺手干干这个，顺手干干那个，常规的保洁工作就可能完不成，甚至影响到对下一班客户的按时服务。老阿姨们交给她的任务她会尽量做，做不完的时候也会解释。好在老阿姨们虽然挑剔点，也都没有给过她差评。她也渐渐地学会了怎么更好地和老人家沟通。有的老人在家里其实很寂寞半岛综合体育，她去干活的时候还能陪老人家聊聊天，听她们说说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。
她干活利索，为人开朗。她很少遇到为难的客户。只有一次，客户让她擦拭狗笼下面的托盘。那个客户家里有一只很大的狗，味道特别重，狗笼下面的托盘非常臭。干还是不干？如果这次干了，以后每次都要干。如果不干呢，这个客人肯定会取消她以后的定单，她会损失一个长期定单。为了钱，忍一忍吧？不就是钱吗，忍不了啊。她思想斗争了好久，最后跟客户解释说，擦狗笼不在保洁服务范围，她也怕带菌工作影响到对其他客户的服务。那个客户后来果然取消了她的定单。
大多数客户是好相处的，她现在的客户中有三分之二是长期的客户，她甚至和一些客户成了朋友。上海刮台风的那天，她出门工作，骑着电动车淌水，惊出一身汗。客户知道台风天出行困难，取消了当天定单，还给她发微信，让她“注意安全，照顾好自己，别累着”。十月一日那天，她因为工作没有办法看电视，她发了条朋友圈“真遗憾没看成国庆阅兵直播”。有客户看到了，马上发了条阅兵的链接给她。端午节的时候，有客户送她粽子；中秋的时候，有客户送她月饼。她感叹，自己真幸运，怎么碰到这么多的好客户呢？
今年9月，在完成300单保洁服务，并且零差评之后，她终于晋升为了师傅。她开始带徒弟了。指导培训徒弟，也有一点提成。9月份她终于实现了年初来上海的目标，她的月收入上万了。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工资消息她非常兴奋：她9月份的工资有一万零一百五十七块四毛。工资到手，她马上转了6千元给在老家的弟弟。她弟弟去年贷款55万买了辆大货车跑货运，每个月要还贷款，弟弟的儿子还在上高中，家里正是花钱的时候。那阿姨到上海工作稳定之后，每月都给弟弟转6千元。
我和那阿姨逐渐成为了朋友。我欣赏她在工作上的勤奋努力，喜欢她积极开朗的性格。我对她工作外的生活状态也产生了兴趣。我提出去参观一下她的宿舍，她很爽快地答应了。十月底的一个晚上，大约9点钟，我坐地铁10号线到龙柏新村站下车。她到地铁口来接我。宿舍离地铁口很近，交通很便利。小区门口有超市和小饭馆，生活也非常方便。宿舍所在的小区，有一点绿化。7层高的楼，没有电梯。好在她们的宿舍在二楼，上楼很方便。
进门是一个客厅，有20来平方米，还是挺宽敞的，放在沙发和桌子、椅子等家具。客厅里摆放了一台冰箱，没有电视机。客厅靠窗户的地方晒了一些衣服。靠厨房的地方放了一个长型的台子，上面有好几个电饭锅、高压锅和烧水壶。台子下摆放了水桶和快递包裹。厨房是很普通的厨房，有两个煤气灶。厨房里的架子上有一些调味品和碗筷。厨房里的炒锅有四个。客厅和厨房的墙上贴了一些通知和规定，有公司的管理章程，有工具包内物品的清单和价格表，也有各种好评、差评的管理细则。虽然是保洁阿姨们住的宿舍，房子不算很整洁，但也不算杂乱。
她的房间大约12平方米，并排摆放着两张床。她的床铺旁边放了一个架子和两个凳子。架子上放了她的一些行李和包裹。房间里还有一个衣柜，放着各种行李和衣物。门口靠墙的地方放了一箱土豆，一袋苹果，两袋青菜和一袋米。她告诉我，这套房子有四个房间，其中有一个房间是以前的杂物间，很小，只住了一个人，其他的每间房住2到3个人。
我和那阿姨在客厅的桌子前坐下来。她给我倒水，还洗了一个苹果给我吃。她说，这是她来上海之后第一次买水果吃，我就碰上了，我有口福了。那阿姨还没有吃晚饭。所以，我们坐下来聊天，她一边吃饭。
她告诉我，她每天早上6点起床，会把一天的饭做好。中午有时间的话就回宿舍吃饭，没有时间就吃点面包饼干对付过去。晚饭则一般会在做完第三单保洁工作，回到宿舍之后再吃。她的饭菜特别简单，而且每天都相同，米饭配土豆洋葱。她不吃肉，因为肉太贵，做起来还麻烦。我问她，不吃点其他的菜吗？她说，她是东北的，吃不惯上海这边的青菜。而且，土豆和洋葱，煮起来快。大米2块多一斤，土豆和洋葱20多块钱一箱，都是在拼多多上买的，既便宜又方便。她笑着说，她来上海之后最大的好处是学会了节约。
她现在一个月的花费，吃饭大概花400元，房租水电费大概需要800多元。我问，那营养跟不上怎么办？那阿姨笑着说，没关系，正好减肥，她在家的时候118斤，现在110斤，减了8斤。她的理想体重是100斤，还有空间。
宿舍的姐妹们来自全国各地，生活习惯肯定有些不一样，不过因为大家工作都很忙，即使发生点小摩擦，也没有时间来计较。过端午节和中秋节的时候，大家会在一起吃粽子或月饼。有同事过生日，大家也会一起买个蛋糕来庆祝。前几天，宿舍的老任还做了一桌子好菜，给大家改善伙食。
我们正说着话，她的两个同事相继回来了，都是刚做完保洁工作回来的。有一个是因为骑单车，回来比较慢；另一个是因为客户的家里离宿舍远，回来晚了。她的同事见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。有个同事回家后马上去洗澡了。还有一个叫玲姐的同事坐下来和我们聊了起来。她正焦急地关注着平台的派单情况。因为她本来第二天是休息的，和女儿约好了第二天早上见面，她的女儿在苏州打工，特地过上海来看她。但是如果平台临时派给她第二天上午的单，她就要去工作。平台10点之后就不接单了，所以她希望赶快到10点，希望没有临时定单。
这份工作除了忙一点，她们最怕的是客户投诉，客户投诉会被扣奖金，还影响师傅和主管的业绩。迟到，打扫得不干净，或者打破了东西，都可能被投诉；也有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投诉了的。她们宿舍有人在工作中被客户骂哭的；有人去做开荒保洁，客户家的厨房实在太脏，打扫了三个小时，回到宿舍手都抬不起来了，却被客户投诉打扫得太慢的。
上个月她们的公司做了7500多单，得了750多个差评。主管在工作群里说，现在家政保洁实在太难做了，好评很难拿到。因为一般客户不会去网上给好评，但是会上网投诉、给差评，所以公司的好评太少，差评率很高。因为差评率太高，现在她们公司的名字在平台的首页上都看不到了。主管一直在工作群里面喊话，让大家一定要好好做，要争取让客户给好评半岛综合体育。主管特意叮嘱师傅们：“好好带带自己的徒弟和宿舍的姐妹，争取消灭差评”。
做保洁这一行，门槛不高，上岗快，但也有一些小要求。例如要会用导航，以方便找到客户的家；会骑电动车，工作的区域才能扩大点；干活要细心，同时也要有跟客户基本的沟通和交流的能力。从事保洁工作的阿姨的年龄一般集中在38到48岁之间。可能因为一般48岁以上的阿姨学习新技能比较慢，干起活来比较吃力，38岁以下的女性可选择工作的面更广，很少来做保洁工作了。
保洁行业的流动性很大。精致公司一直在招人，一直都人手不够。那阿姨刚来公司的时候一起培训的同事有10几个，现在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阿姨还在公司干了。前两天宿舍就有两个阿姨因为生病辞职不干了。那阿姨从9月份开始先后带过5个徒弟，现在也只剩下2个还在公司干。干这一行要体力，干得多才能挣得多，否则与其他的服务行业相比就没有竞争力了。
那阿姨晚上一般11点睡觉。晚上回到宿舍吃过饭，洗过澡之后，她有时候会用手机看看电视剧。她以前喜欢看网络小说，特别喜欢看武侠的、玄幻的小说。
她喜欢旅游，年初坐火车来上海路过沈阳，她就利用在沈阳转车的几个小时去逛了一下沈阳故宫。她真正地旅游只有过一次，是去三亚，以前在哈尔滨打工的时候去的。她在三亚待了三天。第一次看到了大海，她不知道有多高兴。
刚来上海工作还不多的时候，她有一次自己骑共享单车去了外滩。骑了三个小时的单车才到外滩，她发朋友圈说，“今天真开心，终于看到了黄浦江，见了许”。6月7日，她利用半天的空闲时间和几个姐妹去了上海植物园游玩。
现在她的工作很忙，每天都排满了定单，没有时间去逛公园了。但她会寻找身边的风景。有些客户住的小区很漂亮，她去干活时会提早十几分钟到，在楼下的小区花园先待一小会儿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，欣赏各种的鲜艳的花朵，闻闻桂花的浓郁甜蜜的香味，看看果树上结的桔子和柚子。那阿姨想着哪天有机会出国看看。听说去东南亚旅游费用不高，才几千块钱，她也想去看看半岛综合体育。但是，她知道现在出国旅游不现实。过年期间回家的时间这么紧张，根本没有空闲去办护照；而且工作这么忙，请假去旅游更是不可能的。
十一月二十日，那春梅阿姨获得了“上海家政·千名优秀家政人员”的称号。她从公司领导的手中接过了荣誉证书。她在微信朋友圈中写到来到公司工作“真的有家的感觉”，能成为上海市政府四十万保洁员中选取的千分之一，她觉得很“幸运”，她会“更加努力地工作来回馈公司和客户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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